星期日, 1月 07, 2007

旁觸霧社事件(7):關於霧重雲深之下

皇民化運動的風潮,讓他們也想追隨父親「報效皇國」,投入戰爭中。無奈,大東亞共榮圈的期待未果,日皇於昭和二十年(1945)接受波茨坦條約,宣佈投降,戰爭停止。根據開羅宣言,台灣收復,重回祖國的懷抱,讓台灣漢人歡欣鼓舞,但對於佐塚愛祐與下山治平的孩子來說,「祖國」又是再一次的迷惘。

他們無法回日本,因為母親被日本父親拋棄,因為母親是泰雅族人,因為母親有黥面。母親無法接受拋棄他們的日本,深恐到了日本會遭受更大的污辱。於是,帶著日本及泰雅血緣的他們,在國民政府的統治下,在漢人主導的社會中,又是因為族群差異,又是因為語言隔閡,他們繼續坎坷前進。被歧視、排擠,找不到生存的空間,剩下的,除了酒,就是酒。

當然,這之中,還經歷二二八事件,幫助謝雪紅等人,對於台籍日軍的威脅,進入公家單位,改漢名,加入國民黨。就是台灣近代史的參與者。

昌男的長子征雄,因為自己的命運坎坷,酒後會高喊著:「我是日本人,我是泰雅族人,我是台灣人,我是中國人。」然後繼續哭著說:「我都不是,我是泰雅族的棄子,我是日本人的孤兒。」然後不停地喝。

征雄這個名字,夾帶著對他父親征戰南洋得勝的期待。在他的宿命裡,希望他能揚眉吐氣,光耀門楣,「即使這個門楣是烙印著菊花與黥面標記,但這個正字標記被小米酒污穢了,被現實的台灣社會擊倒了。」征雄長期酗酒,因為肝硬化去世。

征雄的弟弟輝雄,投身軍旅,表現良好,卻遭人嫉妒。遭陷害後,心神不寧,求職之路不順,精神失常,投濁水溪自殺。下山宏與佐塚豐子的獨子,也因為夾在多重社會的複雜身世下,每天酗酒,後來醉死在埔里。昌男自己也因無法適應漢人社會,因為語言隔閡,屢遭挫折,鬱鬱不得志,酗酒,中風。

直至後來,亞娃伊及昌雄等人,都被接到日本照顧。雖然是他鄉,但是,他的父親的墳墓在此,其他家人也在此。雖然離開熟悉的土地,但和家人在一起,亞娃伊終於嚐到好久不見得家的滋味。

平順的生活,應該是一個人最基本的心願。但是,被捲入歷史的這家人,連最基本的認同和生存權利都沒有,他們有三個名字,有三個國族,被迫說好幾種語言,沒有一個是自己能夠選擇的,也沒有哪一個接納他們,而他們也找不到認同,只有飄零的根。

如果我們不把人的生命故事,拿出來個別看,只是停留在一種對立的框架中,就無法知道歷史造成的「業」,社會的「業」,還有更多我們難以發現的角落。然後,我們也會被強迫置入一種對立當中,不知不覺被箝入一種莫名所以的意識形態對抗中。

與其夸夸談正義,談歷史,談人權,談公平,不如細細描述、體會、挖掘人生命故事當中的各種五味雜陳。因為這些滋味都沒有標準,只有時空之下的發生。他們沒有框架,只有真實體驗之中的存在。

這是我學會重新看霧社事件的開始。

(待續)

4 則留言:

匿名 提到...

楼主阿泼,我在北京。我是西藏人。我有一点汉人血统。。。。
总之,你的这七篇系列文章我细细读了。如我心声。
但留一个“待续”之后,你似乎就放下了。期待你的“待续”,非常期待!

annpo 提到...

北京的西藏朋友你好,真好,看到你的留言。這系列我真的停擺了,因為,原本決定寫關於這類題材的影劇作品,但有點失去動力靈感了。
我真好奇,為什麼你喜歡這系列的文章呢?
我也有些藏人朋友,所以對你的留言感到很親切。謝謝你。
但恐怕要讓你失望了:)

匿名 提到...

谢谢阿泼回复。你的这个系列,是朋友转发给我的。朋友也来自台湾。她知道我对这样的话题、研究和讨论有浓厚的兴趣。比如她还给我传来了霍尔的访谈录,而我也给她传去了杨如英(其实很陌生,只读过这一篇文章)的《多重互文、多重空间——论〈古都〉中的文化认同与文本定位 》。

我读了你的七篇之后意犹未尽,所以找到你的博客上了。好遗憾,看来你真的放下,没有待续了。不过已经很感谢你了,让我很获益。。。

祝你吉祥如意(扎西德勒)!

茨仁唯色

annpo 提到...

茨仁唯色 先生,你好。很高興與你有知識上的交流,我大部分發表的文章都放在http://blog.pixnet.net/annpo
這個博客上,也歡迎你閱讀交流。
前陣子才去過北京,正等待機會書寫我的觀察。另,我去過雲南,到香格里拉等地方旅行,但對我來說,這些地方的歷史是我不太熟悉的,因此沒把握掌握得好,也就停止書寫了。
http://blog.pixnet.net/annpo/post/6836595

非常高興認識你,如果有需要或是可以討論的地方,也歡迎交換意見。
很高興認識你。
扎西德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