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 1月 03, 2007

旁觸霧社事件(3):真正的人


很多人都說(霧社事件)是為了生存而戰,其實我們是為了死亡而戰。」部落裡的某個人這樣子說。

在日本的高中教科書中,把霧社事件歸因於原住民對對勞役的不滿與歧視,殺死了日本人,而日本出動軍隊鎮壓。其他的,一個字都沒有提。包含,是「抗日運動」中死亡人數最多的。包含,日方使用了毒氣之類的生化武器攻擊賽德克人,還請法醫來解剖,震驚國際社會。對日本來說,霧社事件就是殖民地人民單純不爽的行為。而台灣的歷史課本則直接劃為「抗日運動」,對於漢人來說,霧社事件是國族主義的對抗。但是,對於當事人來說,霧社事件是什麼?

族群的問題,從來就是文化的問題。就是在不互相了解之下產生的衝突、誤解。「天馬茶房」裡,紐承澤演的外省人進入台灣人之中,那種語言不通、環境不熟的戒慎恐懼,差點擦槍走火的衝突,讓我印象深刻。細讀霧社事件相關史料,不難發現殖民者自以為是的中心思想,導致更深的文化衝突。漢人是漠視,日本人是干預。。


包含「敬酒風波」、「聯姻政策」在內,都在一種文化不解的狀況下,造成讓人無奈的創傷。日本人不了解原住民的天真熱情,把善意的敬酒曲解成污辱。日本人不了解賽德克人對於婚姻的重視,還有對女性親友的愛,而輕易拋棄娶的妻子,或是一連娶了好幾個妻子。這些沙文的,自以為文明的態度,是對別人文化深深地傷害。

更深的傷害是,強迫原住民廢棄自己的文化。禁止他們持槍打獵,禁止他們紋面,禁止他們出草。所有的禁止,都是因為把這些文化行為等同於「野蠻」--凡非我族的,皆是野蠻。(西化的日本,也揚棄了自己原本文化中被視為野蠻的部份)

開始有很多文史工作者、影像工作者,透過田野訪談的方式,找出霧社事件的原因,還有探討賽德克人文化及反抗的核心。不論是「風中緋櫻」或是未能完成拍片計畫的「賽德克巴萊」,他們的理念都是傳遞出賽德克原有的文化精神:他們是為了gaya而戰。

gaya是一種很難以定義詮釋的賽德克文化核心,可以說是他們的祖靈,他們的信仰,他們的宇宙觀。

賽德克(Seediq)是人的意思,而巴萊(Bale)是真正的意思。所以,seediq bale是真正的人的意思。對賽德克人來說,要成為一個真正的人,女性要會織布,被認可後紋面。男性要能夠打獵、出草,被認可紋面。這才是「人」。紋面的人,才是成人,才能結婚有後代,沒紋面的,就是小孩。也只有紋面的人,才能經過彩虹橋,才能憑藉著臉上的記號,和祖先相會。沒有紋面,祖先會找不到,也沒資格過彩虹橋。

同時,也要勇敢,無懼,不做壞事,品行好,才能經過彩虹橋,不然,就會跌入深淵當中。也就是說,透過這樣的文化邏輯,檢視這個人,是不是一個「人」。

以人類學的概念來說,這是「人觀」。透過人的觀點概念,來連結社會組織、生活與人的關係。也就是必須進入文化邏輯當中,才能理解這個文化對於人與社會的連結概念,社會運作的法則(如男人打獵,女人織布)。這是為什麼全世界的人類學家都試圖理解傳統部落與原住民文化的原因。為什麼談文化相對觀,為什麼直接駁斥各種二元對立觀點的理由。

日本人認為反抗,漢人認為抗日。對於莫那魯道及賽德克人來說,他們捍衛的是他們身為人的尊嚴,價值,與存在。曾經見試過日本帝國偉大的莫那魯道,曾經不願反抗,他說,「日本人比森林裡的葉子還多,比濁水溪的石頭還多。」明知道勝利很難的莫那魯道,為什麼最後願意奮力一博?因為,他必須要當個「真正的人」。

對我這個台灣漢人來說,日本文化也充滿著我無法理解的部份,例如對於天皇的效忠,切腹的行為。但日本人以他們獨特的文化方式,實踐他們作為一個大和魂、日本人的理念。他們祭拜神社,相信萬世一尊...。都是和漢文化不同之處。雖然不能理解,但,那是他們自己的文化,自己的宇宙觀,自己的信仰。

同樣的,賽德克人不論是出草、紋面,都是實踐自己的文化和宇宙觀的方式。因此,莫那魯道等人發動霧社事件,不是因為要過好日子,不是為了生存,這種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是直接想要面對他們的死亡,透過死亡,證明他們活著的信念與價值。

如果拋棄文化,不談人觀,永遠就在偏狹的國族對立、文明偏見中,繼續在仇恨對立當中輪迴。

(待續)

附錄:
1.賽德克巴來的預告影片
2.許願池上的彩虹橋
3.《餘生》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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