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 3月 01, 2007

我們也許做了些好事

原寫於2004.9.14

在前文提到,田野工作(或是學術工作)與其說是服務社會,不如說是自私的個人成長,我想,同樣的道理也可以放在從事人道援助的人身上,更別說是我們這些學生志工了。真的去做了什麼之後,才真的會瞭解,其實什麼也做不到,因為什麼都做不到,所以才需要更多人去做、去嘗試,一點點地改變無能為力的現況,然而,那個當下的「一點點」常常是很挫折,也沒有感覺的,除非你有耐心等到這個種子發了芽。我在馬拉威一個月的工作,就是這麼一些不知道到底是什麼的事。

負責我們這個見習計畫的陳厚全醫師便一再地跟我們說,別把自己定位的太高,也別認為自己一定要做什麼大事,一個月很短,我們該做的便是好好地去體驗,好好去看、去觀察。因此,他給我們的工作都是一些基本的、底層的小事,希望我們能以一種謙遜的態度進入這個世界。

我被分派的工作是到Ekwendeni教會醫院(馬拉威北方),進行庫房管理的工作。名稱雖為庫房管理,但其實是整理一間堆滿捐贈物資的庫房,據說這個庫房是「每個人一打開門,看到滿到溢出來的箱子、物品,就馬上想把門關上,而且不會想再打開它」。這句話是在我們已經工作一周後才聽到的,看到那個庫房之前,我們並沒有這種心理準備,尤其是看過姆祖祖中央醫院的庫房有秩序的樣子,實在很難想像會有「不一樣」的庫房存在;因此,打開那個庫房的門的那一剎那,我完全愣住,無法做任何思考。但這是我們的工作,我們無法像其他人一樣,可以馬上把門關上,只能默默接受它,而這庫房也成為我們兩個星期的體驗重心。

開始工作的頭兩天,情緒都很不好,每天都叨念著:「怎麼會有這種庫房?」也對醫院負責管理庫房的人非常不諒解。雖然醫療團的藥師Judy曾跟我們說,馬拉威常接受許多國家的捐助,那些捐助常是企業為了減稅而做,根本不是為了「做好事」,所以,捐助的多是些過期的藥品或醫療器材,而且很多器材物品都是當地人不需要或是不會使用的。但是,當我們看到一間沒有被整理過,沒有被好好使用的堆滿捐贈物資的庫房時,心裡的那把火怎麼樣都沒有辦法平息下來,同時,滿腦子都是問號:「他們不會使用嗎?」、「到底哪一部份管理出了問題?」、「捐贈的人只負責出錢嗎?有沒有考慮過人家的需要?」但是這些問號是沒有辦法得到答案的,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埋頭工作。

於是,我們搬出了一箱又一箱兒童衣物、玩具、書籍、醫療人員的衣服,也清出了一箱又一箱發霉的繃帶。由於心情不太好,加上一心只想趕快整理完這個庫房,所以,頭幾天都是悶著頭做事,而醫院派來幫忙的搬運工,也默默地聽我們的指揮。到了第三天及第四天,該清的都清光了,庫房顯得稍有秩序時,我們的心情也好了起來,開始能跟幫助我們的搬運工聊天,也才瞭解到他們其實很想做些什麼,只是他們不知道該怎麼做。於是,我和伙伴認真地指導他們、撿拾我們需要的東西,他們也盡量做得很好。第一周,我們便把庫房整理得差不多了。

原本,我們以為自己做的是苦差事,至少跟其他組的伙伴,或跟同樣在這個醫院工作的外國人比起來。但是,第一周工作結束,看著稍有規模的庫房,心中有著難以言喻的成就感,這才發現,自己真的做了點事,而且也發現,原來成就感的獲得很容易。整理庫房的第三天,就已經有臨床治療師來庫房找他需要的治療工具,第五天,院長及英國實習生也前來向我們詢問他們需要的器具。我們並非醫療專業,整理庫房也只能憑藉著一些「型態」或「功能」粗略的區分,但似乎就已經給他們莫大的幫助了。

有個荷蘭護士聽到我們整理庫房時,驚訝地說:「你們真的去做了嗎?太好了,太好了。」從很多人的反應中,我們慢慢瞭解,這個庫房真的是這個醫院的困擾,怎麼樣也整理不好,怎麼樣也找不到東西,我們所做的,似乎是這個醫院最需要被幫助的部分,也是最能被看到的成就。

但接下來一周,我們仍深深為自己的不足感到困擾,因為,我們似乎無法再繼續細分這些醫療用具,例如我所負責的管線太多樣式及功能,往往又好像能互通,再加上這些管線並非盒裝,而是散落在各處,讓我很困擾。更重要的是,我們常對該不該丟掉感到困惑。Judy曾說,「這裡是非洲,物資缺乏,有些過期的東西仍可以繼續使用。」但當我們真的看到過期的東西,或有一點點發霉,還是會在「過期」或「物資缺乏」的選擇間掙扎,除非,遇到年紀跟我一樣「大」的醫療用品,才會捨得丟掉。在非洲的庫房工作,面臨到的考驗不是專業的問題,也不是無從整理的困擾,而是「珍惜物資」這個問題:如果物資真的如此缺乏,為什麼會出現一個千年不整的庫房呢?我一直堅信,如果這些東西在台灣,一定會好好地被使用,而不會被埋在灰塵當中。

無論如何,我們還是在工作期間內,順利且快速地整理完這個庫房,走進來的臨床治療師或其他工作人員都會對我們表示肯定,而我們的工作表現,也讓院長及外國的志工請我們吃了幾餐。最後,還有個感謝會,感謝我們的付出及表現。院長說,他從來沒想過可以在這個庫房裡自由走動,而我們卻辦到了。雖然,我們不曉得後來這個庫房會不會又因為管理不善而又變得很可怕,但至少,我們曾經給了這家醫院一個可以找到東西的庫房,也藉由與當地人一起工作還有具體的工作成果,跟這家醫院的工作人員、Ekwendeni的居民建立了良好的關係,讓他們認識了我們這群從台灣來的年輕人,並不像其他來去匆匆的「遊客志工」一樣,就算時間短,我們也留下一個足以紀念的成果,這約莫是我們最大的驕傲。

回到台灣的某一天,陳醫師跟我說,Ekwendeni的院長還有其他人都向他表示很想念我們,還有一直對他表示對我們的肯定之意。我原以為只是「口惠」罷了,但是陳醫師又以實際例子跟我強調:「我們真的做了些好事」,我們除了真的讓他們得以好好使用捐贈物資外,也讓他們反省了「外國志工對他們的幫助」。對於西方年輕人來說,去非洲等發展中國家「服務」是件簡單且應該的事,但是,他們花在「想要做事」的時間上太多,往往不知道他們能做什麼而虛耗時間,在這同時,當地人也需付出相當的心力與資源來安頓這些外國人,更何況,外國人自以為他們能為當地「付出」些什麼,然而不是做不到,就是造成當地的困擾。對於非洲國家的人來說,所謂的志工,就是來了又走,不知道做了什麼事的人。於是,我們有的小小成就,也就是改變了他們對於志工的看法—應該算是好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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