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 1月 07, 2007

旁觸霧社事件(6):關於霧重雲深之上

這一篇,回到讓我學習超越「抗日」的刻板印象的報導文學「霧重雲深」。

這篇報導文學得到報導文學首獎,評審柏楊的意見是:「家國劇烈的改變,老中青三代嬗遞,各自負擔各自命中注定的重擔,這重擔與生俱來,在狂風暴雨的時代中,每個人都身似一葉,不能自主,榮華富貴來得窩囊,貧窮卑賤來得突兀,都和她們的善惡無關,這種史詩,恰是莎士比亞型的悲劇架構,讀者明顯的體驗到無力感,了解時代就是命運,在時代與命運支配之下,個人活動的空間極其有限。」從柏楊的評語當中,我們可以知道,這篇報導文學談的不是嚴肅的歷史,而是透過個人的生命經驗,回頭看這起歷史事件之外,被忽略的人的故事。如同故事中的第三代所說的:「我們的家史,是一部被塵封在底層的台灣歷史。」

於是,十九歲的我,讀了這篇文章,開始學著從一種政治經濟壓榨殖民霸權文明利用國族勢力衝突族群隔閡鬥爭以外的,當事人,小人物,他們的視角,看到過去那段歷史沒有談論,沒有顯現,沒有注意的一群人,還有他們夾存在國族認同與台灣政權更迭之中,那無法咆嘯哀號的悲劇生命。淹沒在台灣山林裡,淹沒在濁水溪裡,淹沒在小米酒的嗆人酒氣中。

故事主要鎖定霧社事件發生時最高主管佐塚愛祐的後代,他們是佐塚愛祐在「和親政策」下,與白狗群馬西多巴翁社總頭目泰目.阿來的次女亞娃伊.泰目結婚所生下的小孩(佐塚愛祐也因此得以順利使用各種以夷制夷的策略)。其中,長男佐塚昌男娶了下山治平的三女下山靜子,次女佐藤豐子嫁給了下山治平次子下山宏。下山治平也是日本警察,奉命娶了馬力巴群總頭目道雷.亞猶的長女貝克.道雷為妻,生下二子三女,後來拋棄泰雅族的妻兒,帶著日籍妻兒回到日本。

霧社事件時,佐塚愛祐戰死,亞娃伊因此精神錯亂,他們的孩子不被族人認同,也無法被日本人認可,他們在皇民化運動後為日本打仗,打完仗,台灣的政權變成中國來台的國民黨政權,他們必須進入漢人的社會,仍然不被認可。於是,他們在族群間、社會間,國族之間,都沒有一席之地。後代不是酗酒而死,就是自殺。

鄧相揚寫著:「他們(四人)都是泰雅族人與日本人的婚生後裔,不管是泰雅裔日人,或是日裔泰雅人,他們長期遭受同族或異族的歧視,在一生中皆背負著兩族文化差異的包袱,承受著大和民族與泰雅族給予的歷史宿命。」


「他們自懂事開始,就沒有權利決定自己的國籍與族群認同,他們每個人都有三個名字:泰雅名、日本名、漢名,三個姓氏代表經歷三個年代,他們的命運就隨著台灣政權興替的脈動改變,有如原住民族群經歷過激盪的歷史。」

這樣的故事起頭,隨之而來的是更真實的生命故事。佐塚愛祐戰死霧社,被日本認為理蕃工作失敗,當然,對國民政府來說,佐塚愛祐是日本人,是殖民者,是引起霧社事件的禍首,不可能去談論他對於幫助原住民「文明化」的「功績」。佐塚豐子說「歷史記載總是不實,無論日方或是台灣政府的記載,都將所有的罪過推給我的先父佐塚愛祐,反正他死在事件現場,他不會辯駁,佐塚家族被歪曲了六十多年,造成的無限傷害我們都承擔下來,我們一生對得起日本人,也對得起泰雅族人。」


子女們認為,佐塚愛祐應該要負責沒有錯,因為他是最高主管。可是,當時警察要管的事這麼多,底下的人那麼多,管得地區那麼大,「各族群間的語言不能相通,警察政治不沿用日本的各種民法與刑法,賞罰都憑警察的喜惡,霧社事件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因此,「文化的差異與族群的隔閡,所導致的誤解與仇恨是造成霧社事件發生最大的淵藪」日本人用自己的文明貶抑了泰雅族人長期根深蒂固的風俗,因為要革除「陋習」,就產生了對立與仇恨。下山宏說,如果當初能夠用潛移默化的方式進行就好了。

佐塚愛祐死後,遺骸被他的弟弟隨同他的長女祐和子帶回日本。留下其他「混血」的子女,繼續背負著這些歷史的「業」,開始了他們身不由己的悲劇般的故事。悲劇的發生,仍然因為族群。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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