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 1月 03, 2007

旁觸霧社事件(2):是抗暴,不是抗日


「我們不恨日本人啊,怎麼說,那就是上一代的人的事...你看,我們那邊(比一比客廳)還有東京來的日文老師...。那是以前的事了。我們原住民分得很清楚的。哪像你們平地人,吵來吵去,恨來恨去,有什麼好吵。二二八,本省人不跟外省人結婚,結果外省人都來娶我們原住民...。」跨年之夜,喝了酒的直爽部落「大老」,劈哩啪啦講了一串他對霧社事件的看法。當年,他唸台大時,參與了將莫那魯道的遺骸,從台大送回霧社(註),他也參與了許多霧社事件、賽德克的口述歷史與文史紀錄。霧社事件發生時,他還沒出生,但是,身為霧社事件遺族,他並不想被上一代的仇恨影響,他只說那是在那個時代發生的事。

原住民是很率真的,不愛說場面話,所以,每次聽他們說平地人如何如何,我都會面帶愧色。特別是這個有意義的跨年之夜--2006的平地人,真的都吵翻天了。身處在鼓動仇恨、批鬥罪惡的漢人社會,身為一個這樣的平地人,我還是只能慚愧。

這次跨年上山,在清流部落和霧社事件遺族一起跨年,又是另外一種霧社事件的重新認識。。


霧社事件發生後,日本人為了方便控制西賽德克的幾個部落,將僅存的霧社事件298名生還者遷移到川中島--北港溪與眉原溪交會處的一個沙洲,也就是現在的互助村清流部落。由於和霧社的地勢、氣候不同,很多人得到了瘧疾,也有很多人因為遭受重大的傷痛,憂鬱自殺。現在留在的清流部落的賽德克人,都是這僅有的生存者的後代。包含,莫那魯道領養的女兒張呈妹。

每年新曆年、5月6日遷村紀念日還有10月27日霧社事件紀念日,都是清流部落的重大日子。他們都要舉行儀式。我們因為與他們跨年,而參與了他們的祭祖儀式。其中一個代表人就是張呈妹(Lubi Mahung)。祭祖儀式在「餘生紀念館」前進行。當年參與霧社事件的六個社,各派出一個代表參加。獻花、獻果、獻酒、祝禱。儀式以賽德克語進行,但,也有日語。

清流部落還保存蠻多日治的遺跡,包含種植稻米的經濟活動。過新曆年的習慣。部落的老人多少會說日文--只是看他們高不高興說。由於他們被日本人隔離,土地被「親日番」拿走,原有的經濟生產活動被剝奪,什麼都失去了的清流部落,只好「用功唸書」。因此,這個部落有相當高的人口比例任職軍警與公務員,隨便和我們聊天的長輩,都是台大、師大畢業的--也因此,團員隨便就可以認學長。

我覺得,這個部落裡不是不在乎霧社事件,不是真的忘掉「仇恨」,只是,他們懂得用自己的方式放下、詮釋、了解。

大老劈哩啪啦的說著這一段故事,從馬關條約開始到現在,談人止關、談以番治番、談日本人對他們的污辱...,在營火朦朧中上歷史課,讓我們也記了許多年代數字,還有從他們的觀點來了解。「以前平地人怕我們,所以清朝沒有統治我們。」大老說,日本人一來進行的政治統治,強制改變了他們的文化、習慣跟生活,一些年輕人血氣方剛,想要抵抗。大老說:「歷史課本說我們原住民抗日,我們不是抗日,我們是抗暴。」大老的形容非常直率有趣,他說,就像是別人打你,你也要打回去一樣,很自然啊。

「其實日本人很多制度沒有不好,但是,一些執行的人真的很壞,下面做事的人很壞。」大老也沒有把問題放在政治上頭,放在「人」上頭。不以人廢言,比起很愛貼標籤的「文明人」--漢人或日本人,很愛用鼻孔瞪人的「大國人」,原住民更顯得文明知世。

也許,因為他們有很深厚的宇宙觀--對人,對物,對生命,對生態,對天地鬼神,對自己。這大概是人類學的原住民研究,研究百年,還可以繼續挖掘的原因。他們是如此豐厚。

可惜,「文明化」奪去了他們許多寶貴的東西。

(待續)

註:莫那魯道在霧社事件後,殺了全家,而後跑到深山裡自殺。為的是,不讓屍首讓日本人凌辱。後來,日本人在深山裡發現莫那魯道的屍體,將它帶到埔里「展示」(有曝屍警告的意味),然後,收藏在台北帝國大學。直到民國六十三年,賽德克族人強烈要求下,將他的遺骸遷到霧社的「山胞抗日起義紀念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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